三月細雨綿綿,恰在水榭長廊處籠了一層朦朧的霧氣。

乍眼看去,如雲如煙,透著些涼意。

沈昭月攏了攏身上的披肩,雙手揣進了暖袋裡。

這雨適才剛剛落下,雖不大,但淋著,總歸是容易病。若她三番五次的病了,怕是惹主家晦氣,即便面上不說,背地裡也總歸是會嘀咕兩句。

寄居人下,想要過得安穩,這不生事便是頂頂重要的一條規矩。

沈昭月第一次拜見四夫人時,就將這句話牢記在心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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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總不能干站著等,待會兒六郎尋不到姑娘,該著急了。”香葉是謝家配給沈昭月的婢女,兩人相伴了多年,自是情誼深厚。

謝六郎乃謝家四房的庶子,名喚謝輕舟。其生母早逝,五歲起便由四夫人教養,與沈昭月同住在四房院內,可謂是青梅竹馬了。

兩年前,謝輕舟跪在四夫人面前求了這門親,沈昭月當日羞紅了臉,四夫人心下了然。雖是看不慣他們二人私下訴情,但這一個庶子,一個孤女,也算是良配了,正好也省了她再另尋親事的功夫,言道:“等六郎過了鄉試,就定下吧。”

而今日是謝輕舟下族學的日子。按照慣例,沈昭月都會特地去迎他,只為在他心底刻下些印記。畢竟日後,他會是她的夫。

“去周圍尋個人,借把傘來。”沈昭月點了點頭,這一處水榭清淨,鮮少有人經過。但日常打掃的人,應當在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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下雨的日子,更需要費心些,若是讓主子摔了跤,就是大過。

香葉循著一處小徑去了,沈昭月站久了也累,左右看著無人,索性將披風壓在了臀下,當成墊子靠在了一側的憑欄上,她性子原本就松散,以往在安陽老家時,更是能躲懶便躲懶。

只是謝家是廣陵第一世家,半個廣陵城,比不上謝家一座府,世家大族最重規矩。沈昭月平日裡最是謹小慎微,唯有獨自一人時,才敢稍稍松懈下姿態,腰背挺的太直,夜裡睡覺也是酸疼。

誰知,這剛歇了一會兒,前頭匆匆傳來了一陣腳步聲,沈昭月慌忙站直了身子,整理著衣飾,卻是一陣風吹過,一旁的樹葉晃動,“嘩啦——”落了一灘水,潑進了長廊裡,飛濺在了沈昭月的臉上,原本干淨白皙的小臉,被打濕了額前的發絲,幾根散落的烏發黏在了臉側,實在是狼狽。

然而,腳步聲與人影已是越來越近,沈昭月只得端正了身子,垂首低眉,不敢多看一眼,任由水珠順著白皙的臉上滑落,姣姣女子,如水如玉,這幾絲濕發勾人,倒是多了些嫵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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謝長翎歸家半旬,已被家中的表姑娘們偶遇了不下十次,采露、葬花、吟詩、彈曲,擾得他腦袋都疼。

奈何老夫人暗中准允了,言道:“你已二十有二的人了,若再不娶妻,別家都以為你有暗疾。就當是不娶妻,便是納個妾,尋個通房也行。”

謝老夫人性子強勢,年輕時曾跟著仙逝的謝老爺子打過山匪,上過戰場,夫妻二人硬是靠著血肉拳腳,將原本衰微的謝家重振起了門庭。

於謝長翎而言,他對謝老夫人最是尊重、敬慕。

然朝堂已定,武將難有立功建業之機,謝家歷經兩代,已隱隱有了日落西山之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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幸而祖宗保佑,出了個謝長翎。

看到女子被一團落雨潑了面門,謝長翎竟是一時覺得好笑,壓著嗓子,輕嗤了一聲,很是看不上。這條長廊通向外院,往來之人頗多,倒是從未有人敢在這兒堵過他。

身後的丫環白芍聽見了,心底只覺得污糟,這些女子實在是不顧身份,任誰都趕著往主子身前湊。

隨後,一雙黑色的男靴從沈昭月的眼底走過,半筒長靴繡了金線勾絲的竹葉,看樣式就知是尊貴之人,往著內院走,又無須府中僕從引路,那應當是謝家人了。

沈昭月是女眷,除了謝輕舟外,自是鮮少與謝家郎君接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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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一點,沈昭月自認做得極好,唯獨謝家大房嫡出的七郎謝長嵐讓她為難,每每遇見總會攔她說上幾句,雖避了又避,但總有躲不掉的時候。

幸好,此人不是謝七公子。

沈昭月屏息凝神,只盼著對方快快走過,千萬不要與她言語。只因她雖一動未動,卻是實實在在感受到了對方氣勢上的壓迫,連著身邊的涼意都更甚了。

她竟有些怕他。

謝長翎身後跟著兩個婢女,白芍打傘,殘荷提籃,正趕著給謝老夫人送新出的栗子糕。

“哼。”

一聲冷哼傳來,是個婢女的聲音,鼻腔裡哼出來一陣嘲諷。

沈昭月臉上漲紅,她獨自在此處,怕是被人誤以為是故意等著的。

謝家人丁興旺,卻是鮮少有女郎,謝家老夫人卻是最喜女兒乖巧,又是心善,各房都使了勁想生個女兒出來,卻唯有二房得了兩個女兒,一個早早嫁了出去,一個才剛滿十二。為討老夫人的歡心,其余三房也都留了些旁親的女郎來謝家暫住,也有如沈昭月這般失了父母,前來投奔的。

等到女郎們都到了婚嫁的年紀,多多少少會將算盤打到謝家郎君的身上,一年到頭,處處都是偶遇相逢,好不熱鬧,但到底是失了身份,連著謝家的僕人都見怪不怪了。

“今日雨水多,姑娘還是早些回屋裡歇息,可別落了寒。”對面的婢女說了一句。

雖是提醒,但更帶著些冷嘲的意思。

沈昭月被人點了話頭,若是不回,便是無禮,她只得保持著垂首的樣子,按著手心,柔柔回了一句:“多謝提醒。”

只這一句,便讓前頭正走路的謝長翎頓了下腳步,但也只輕輕頓了一下,連他自己都不知,自己為何停頓了。

聲色嬌媚,誘人浮沉。

謝長翎的眼底暗色湧動,只一刻便消散不見了。

等到人走遠了,沈昭月才長吁一口氣,她屬實是嚇到了。

“姑娘!”香葉剛才也嚇了一跳。她借了傘來,來得路上撞見了謝二公子!那一臉陰沉凶煞的模樣,嚇得她跪在地上半天不敢起,這膝下的褲襪都濕了。“我剛撞見二公子了,可真是嚇人。”

原是謝家二郎啊,難怪有那身氣度。

謝家二郎,年十七被欽點為探花郎,二十任大理寺少卿,殺伐果斷,剛正不阿。可半月前,卻是突然惹怒了當今聖上,無奈辭官回了廣陵,實在是讓人唏噓。

然而如此人物,哪怕歸了家,仍舊是謝家數一數二的郎君,無人敢輕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