孝康五十七年十一月十三,大雪。

後來人們才知,原是有驚天動地的事要起,老天爺才要大地縞素。

孝康帝崩,新帝登基的消息傳到江南時,已是腊月,家裡本該忙著准備過年,然因大行皇帝薨一切從簡,寧嗣音長那麼大,頭一回消消停停過個腊月。

這日是腊八,小丫頭送來腊八粥,一邊說:“真是奇了,表舅老爺竟來了我們家,我聽周媽媽講,太太嫁給我們老爺那麼多年,這個表舅老爺從不承認有我們這房親戚。當年老爺受牽連出事兒時,太太帶著大少爺登門去求,表舅老爺連門都不開,叫一個小廝送出來二十兩銀子就把我們太太打發了。當年太太就發願,這輩子也不認這門親戚,沒想到他如今竟親自登門,倒不嫌棄我們家寒磣了……”

丫頭口中的表舅老爺,便是寧府太太藍氏的表兄梁富碩,因與先帝梁淑妃是宗親,從來自恃頗高,因嫌棄表妹嫁給了寧老爺這個窮教書先生,故而與她十幾年不相往來。

寧嗣音今年十七歲,當年父親險些出事時她還是襁褓裡的奶娃娃,對這些往事不甚了解,丫頭這麼說,她聽聽便罷,唯惦記家裡來了客人該不該去行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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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尋思著,外頭熙熙攘攘來了人,寧夫人打頭進來,親自掀著門簾讓進來一位貴婦人,那貴婦人一身鏤金絲牡丹如意緞袍,坎肩上的風毛潔白如雪,似上等狐裘,發髻上只綴翡翠珍珠,穩重而華貴。相形之下,只穿了蝶紋棉袍的寧夫人顯得黯然無色。

嗣音還未反應過來,便有母親拉了自己到那貴婦人面前說:“音兒,這是你表舅母,快磕頭。”

嗣音順從地跪拜下去,那貴婦人忙攙起來,順著從手腕上褪下一只金釧戴在嗣音手上,再上上下下將外甥女兒打量,嘖嘖道:“真俊,好模樣好模樣,難怪說外甥像舅,這孩子還真有幾分像你的表哥,一會子他瞧見了也一定歡喜。”

“嗣音啊,快去換一件衣裳,一會兒隨娘去見你舅舅。”寧夫人這般說,一邊攙扶那舅母到一邊坐,嗣音依稀聽得母親說,“性子是溫和的,只是骨子裡是要強的強主兒,從小隨他哥哥一起念書,他父親也由著她,針鑿上我雖盯著,卻總不大好,往後還請嫂嫂多費心。”

那舅母則說:“不打緊,去了那裡,還憑她做什麼女紅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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再後來,嗣音去了裡間換衣裳,便聽不見了。只是她本想穿那身新作的素藕色棉袍去見客,但周媽媽卻說不可,而從箱子裡翻出來一身她很少會穿的緋紅色吉服,還給她梳了八寶髻。嗣音猜想母親是怕自己太樸素,叫舅舅瞧不起。

穿戴齊整後出來,表舅母又是贊嘆一番,繼而便和母親一起領著自己去了外廳,那裡父親正陪著一個高大魁梧的男人說話,男人一見自己就呵呵笑開:“好模樣,有我梁家的品格,表妹啊,你好福氣。”

嗣音跪下磕頭,喊了:“舅舅。”

富碩很滿意,悠悠地轉頭問妹夫,“我也不強人所難,你若舍不得我也不能搶了這孩子去,好妹夫,我再問你一次,舍不舍得?“

寧老爺看了看女兒,又看了看妻子,終究咬牙一點頭,“往後,嗣音就是舅爺的閨女,姓梁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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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爹……”寧嗣音驚呼,她終於明白發生了什麼事,卻已無力挽回。

富碩站起來,立到嗣音的面前,已沒有了方才的和藹,繃著一張臉嚴肅地對嗣音說:“從今往後你就是我梁富碩的女兒,記住,你姓梁!”

寧嗣音,確切地說,此刻已是梁嗣音,她的人生因為這姓氏的改變,開始了全新的篇章。

次年,新帝改元隆政,朝廷選秀,江南兩軍守備梁富碩之女梁嗣音入冊參選。一架馬車,把江南生江南長的嗣音,送入了京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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